作為妖帝的使臣，自然是和談失敗。這一年是鮫人海毀滅的前夕，他那個時候還不知道這片海與這些人將要面臨什麽，只是很有興致的游覽風景，將這些風景記錄在九章幻卷中，卻不知，這竟然是鮫人海最後的絕筆。

他們落地的時候，在九章做使臣時，鮫人給安排的別院。

“這次你可以到處碰一碰，摸一摸，我使了法，讓你與這個幻象想通，或許你可以問一些東西出來，比如，你要怎麽流眼淚？”

九章其實話還沒有說完，龍女已經沖了出去，她循著模糊的記憶而去，幾次碰了壁，不是九章幻卷裏的記載不夠詳盡，而是她的記憶早已模糊，兒時的她虎頭虎腦，對周圍的一切都不甚在意。

孩提的龍女在破壞著母親給她做的玩具，龍女走上前，握住她的小手，她多麽想說，讓她好好珍惜在鮫人海的每時每刻，將每一個泡沫升起破碎的姿態記得清清楚楚，將每一粒沙的模樣都刻在腦海裏，讓她在將來滅族的日子裏，有所可以回憶。

“你是？”鮫人女子看見這個滿面愁容的人站在自己的院子裏拉著她的小孩，不免有些疑惑。卻不曾想，來客看了她一眼之後，眼中的悲傷更甚，而後沖過來擁抱住她。

“我是龍女。”

“啊，哈哈哈好巧啊我女兒也叫龍女。”

對方顯然沒有興趣和母親一起笑，只是死死的抱著她，她覺得這樣與一個陌生人擁抱這麽久，實在有些不合常理，她禮貌的掙紮了一下，這個動作讓對方覺察到了她的局促，龍女才緩緩的松開。

龍女的母親看見這個女孩，覺得有些親切，她伸出手抹平龍女緊緊皺著的眉毛說：“你為什麽愁容滿面。”

“我……我離開這裏太久了。”

母親笑了：“所以你忘了，我們鮫人是永遠歡樂著的妖精，開心時要吟唱，不開心時，也要吟唱，這是我們的生命。”

龍女楞了，她看著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女人，她笑的那麽美好，沒有一絲一毫的煩惱，似乎不久以後要發生的事永遠不會到來。

“你回來的正是時候，鮫人最熱鬧的月份就要來臨。”母親一手牽起小時候的她，一手牽起龍女，遠處傳來男男女女整齊一致的吟誦，母親就牽著她們向那個方向而去。

龍女被眼前的景象震撼，她問：“這是在做什麽？”

“此月上旬，是嫁娶良辰，人們在大鯤神的見證下，邂逅佳緣，表達愛意，此為婚嫁大典。此月中旬，月圓之夜，家人團聚，無論多遠的人們，都要回到家中，此為團圓大典。此月下旬，孩童成人，傳授法術，此為化形大典。”

巨大的珊瑚樹上，海鯤珠如一輪圓月溫柔的將光芒灑在鮫人海中。身上帶著各種顏色的小魚發著熒光，眾星拱月一般的托起海鯤珠。

所有人都望著海鯤珠，滿目虔誠，從口中吟誦著龍女從來沒有聽過的歌曲，她卻能夠聽懂，這是鮫人譜寫曲子時獨用的語言，除了鮫人，外人一輩子也別想參透。他們緩緩的吟誦，講述著在族人歷史中千奇百怪的愛情故事。

有美麗的鮫人姑娘，與對鮫人一無所知的凡人相愛；也有鮫人男孩與女孩面對重重險阻的患難與共；亦有不歸的負心漢，與癡癡守候到老的姑娘。

龍女站在原地，聽得如癡如醉，小時候的她在一旁竄來竄去，擺著漂亮的魚尾或高或低，玩的不亦樂乎，似乎無論多優美的旋律在她的耳朵裏，都是對牛彈琴。

吟誦的儀式結束，大家將準備的一枝珊瑚放在海鯤珠之下，魚兒們都被驚擾開，現在是這些顏色各異的珊瑚作為海鯤珠的底座。

他們互相誇耀自己珊瑚的來歷，有的是鮫人海中無人之境中的一枝，有的是南海百裏之外的，甚至有人在將自己的珊瑚放到海鯤珠下之前，提高聲音說：“這是我在北冥之海得來的！”

周圍便響起歡呼與雀躍。

“你不去放一枝嗎？大鯤神會祝福你的。在天黑之時，海鯤珠還會選出兩位命定之人，他們將生生世世在一處。”

母親推搡龍女往前去，龍女也拒絕的幹脆，沒有因為這是她一千多年沒有相見的母親而又所遷就，她說：“我不要。”

“什麽不要？每一個鮫人都要經歷這一天，與另一個人相互愛慕，成為一家人，才能獲得我們的至寶，鮫人之淚。”母親看著龍女連連後退，搖搖頭說道。

龍女的腳步頓住了。

“去吧。”母親笑著催促她，笑的極美，閃著熒光的魚兒們歡快的游曳，吐出的泡泡映照母親的臉，龍女的心中忽然升起滿足之感，她的心由來都是空蕩蕩的，那裏面空無一物，直到這一刻，忽然被什麽塞滿。

就算是九章幻卷，就算是夢幻泡影，就算轉瞬即逝，這一切都是一場賞賜。

龍女忽然笑了，她在一旁折下一斷拇指大的珊瑚，虛一只眼，將她的珊瑚投擲到海鯤珠之旁。

她的動作輕巧而又準確，小小的一截珊瑚擺脫海水的阻力，到達目的地，準確無誤。

周圍響起掌聲來，那些艱難的爬上去放置的人都回頭投來羨慕的目光。有少年向前來，對龍女說：“姑娘，我們一起到宴席上用膳吧。”

典禮到了用膳的環節，相互看順眼的男男女女相攜入席，談天談地。龍女瞧了瞧他們，又看了看眼前的少年，笑道：“什麽姑娘，當你姑奶奶都綽綽有餘。”

少年一臉懵，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龍女是說真還是開玩笑。龍女笑了一會，轉身離去，她挎下臉，讓自己看起來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，這樣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應該就會敬而遠之。

這場宴席不僅僅是少男少女，還有來湊熱鬧的人，帶著伴侶，更甚者拉著自己的孩童。

老者持杖在海鯤珠下，老者白花花的胡須在水裏隨著海水飄蕩，一條魚游過，故意似的，在游經老者的臉前時，加快速度，老者的胡子便霎時間糊了一臉，他與族人一齊笑起來。

杖腳點地，海水退去，所有的成年鮫人幻化出修長的雙腿，輕綢覆體，鱗片透出微光，在衣服之下一閃一閃。孩童們的腦袋上罩著一個比頭還大的水泡，這讓他們能繼續在這裏玩耍。

開席了。

美味佳肴被一道道的端上來，帶著人間的煙火氣息，有的鮫人見過，有的鮫人沒有見過。

整個鮫人海域中都騰起五彩的泡泡，歡樂的氣氛在觥籌交錯之間越來越濃。到了興盡之處，他們歌頌大鯤海神，歌頌這片海域，歌頌鮫人的千年萬年。

龍女一時迷失在其中，不知歸去。她在其間穿梭，腳步輕快，似乎是想將他們的面容一個個的記下來，她嘴角帶著似有卻無的笑，眉目舒展開來，與這些無憂無慮的鮫人別無任何差別。

龍女的肩膀忽然一沈，回頭，是九章按住她的肩膀。

“你該回去了。”

龍女恍若未聞，她指向天空，那裏因為老人的施法，他們與外面的天只有一層不深的海水，落日的餘暉灑落下來，霞光萬道，讓鮫人海的世界更加的迷離夢幻，一枕南柯。

“你看，天黑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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